散前最后留下的最后一个术令他不再久记会使他痛苦的记忆,那时他的刀捅穿了上神的胸膛,上神的神魂四散前已知道严律要承担的“赐福”是什么,利用最后的力气庇佑他一程。
但不知为何,对薛清极的记忆却保留了许多,以至于千年后都没有彻底忘记。
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始终都在看着那些转世,对记忆一直有所刺激。另一部分原因,严律后知后觉地明白,因为那些记忆并非全都痛苦,相反,薛清极本身对他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人。
以至于他的回归好似一个破冰点,砸碎封固严律记忆的冰面,以他为中心,相关联的记忆逐渐碎片化地出现。
他在梦里想起自己化出原身,用被上神以神力加固过的兽牙咬碎了上神已污浊的魂魄碎片,以免其外泄污染更多生灵。
后来孤独地活了一段时间,一度想要了结自己,自然都失败了。于是四处干架成了他最后的指望,他希望能出现个什么很厉害的怪物,把他给杀了,结束这漫无止境的生命。
没想到怪物竟是他自己,一路打打杀杀,回过神儿来已经坐拥弥弥山,脑袋上被安了“妖皇”这么个称呼。
哦,严律想,原来自己从得到“长生”的那一天起就在送身边的人走了。
第一个送走的是上神,后边儿是上神以前收养的灵兽散妖,再后来就太多了。
他在梦里急速掠过那些模糊的脸,最后定格在一张显出兽瞳和蛇牙的苍白的脸上。
周围是大雪枯草,孽灵怨神的嘶吼尖叫在梦中清晰无比,他冲过去拽住那妖歪倒的身体,那妖的头一扭,折在脖子上,只剩半拉皮连接着脑袋和脖颈。
严律想起来了,这张脸是钺戎。
弥弥山被袭,他喝了对妖来说致命的毒酒,尚未排出恢复,钺戎撑着他从山上冲出,浑身伤痕。
刚来到山下还未松口气儿,却听得有人斯文地喊了声:“妖皇?”
钺戎和严律一同回头,见一白衣修士站在一棵树后看过来,等看清严律的状态,那修士笑了,点点头:“真的是,妖皇确实厉害,这样都没能完全丧失行动能力——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身体。”
他身后钻出两头怨神和数只孽灵,钺戎大惊,严律强撑身体推开他,要他立刻去仙门求援,随即化出原身与怨神缠斗在一起。
那时他身体已不听使唤,缠斗时脑子也不算清晰,已记不清打了多久,只记得兽嗥震裂四周积雪。
两头怨神收那白衣修士的控制,与寻常怨神不同,略显呆板,能力似乎也低一些,严律的兽性已被激起,原身和人身交叠穿插,利爪和长刀带起灵火爆燃。
那修士显然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有此力量,脸上露出渴望与愤恨多种神色,被严律一击得手划破胸膛,从空中跌入雪堆,重伤无法动弹。
严律要再追,却见他接了几个手印,身后传来一声闷哼。
转过头去,放心不下严律的钺戎杀了回来,替在毒酒作用下感知混乱的严律挡下了怨神劈下的一爪。
严律脑中一片空白,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。
钺戎一张嘴,吐出几口血水,他已说不出话,嘴唇一张一合,无声地对严律道:“阿兄快走。”
白衣修士趁这一个空挡遁地而走,四周怨神一个被严律斩杀,另一个也随着他的离开消失。
严律回过神儿来,扑上去捞钺戎,才发现他的脖子已经断了。
不能回撤弥弥山,严律背着钺戎的身体朝前走,体内毒素发作到了顶点,他起先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,踉跄着脆倒在了雪堆里。
背上的钺戎压在他身上,严律在混沌间又听到那“滴答滴答”的水声。
他猛地睁开眼,从梦中惊醒。
头疼和窒息同时压下,严律大口喘气儿,一只手伸来摸了摸他的脸,摸到一手冷汗,顿了顿,抱住了他。
“你做噩梦了。”薛清极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,很轻,却很清晰,很真实,“醒了,严律,醒了。”
严律捂住自己双眼,混乱地低吼道:“把水龙头关上,漏水声音烦死了!”
薛清极愣了下,停顿片刻,却并未反驳,而是吻了吻他的脸颊,说了声“好”,随即站起身真的去了一趟洗手间。
严律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,神智回笼,见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,路灯一盏盏亮起,是夜色人间,哪儿有什么水声。
薛清极从洗手间里出来,站在光线昏暗的屋里看着他,平静道:“我已经关上了。”
区区六个字,严律不知为何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崩溃。
他终于意识到困扰自己许多年的声音是什么,右臂疼得厉害,他无法抬起,只能用左手捂着眼道:“……没水龙头什么事儿是吧?”
薛清极没有回答。
严律笑了一声:“是我有毛病了,那不是水声,是钺戎的血从我后背滴下来的声音,是你们的血滴下来的声音。”
薛清极只停顿了一秒,便明白了一切